十年代上海农场记忆(2)
——小学、机关、工程队的食堂及其他
前两天雨花石在他的《七十年代农场机关印象》一文中感叹:“学校有学校食堂,机关有机关食堂,为何庆丰五队孩子要舍近求远,非跑到工程队食堂去吃午饭?至今不解。”哈,这倒给了我一个话题,雨兄点到的三个食堂我都吃过,可以聊聊。
(总场小学食堂)
第一个是学校食堂,记忆犹深的是60年代中后期那几年,每到春末夏初某一天,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,学校都会组织全体小学生,去到西北角的食堂外面,每人发个免费的“课间点心”窝窝头。
其实在农场人的饮食和语境当中,普遍是没有窝窝头这种北方面食的,所以说到窝窝头,几乎就等同于“忆苦饭”。若是现代的朋友,可能就被惊艳到:乖乖隆地冬,饭店里夹臊子(肉末)吃的窝窝头,那是慈禧老佛爷也喜欢的御膳呀,你们农场人过去竟当“忆苦饭”来吃,也太矫情了吧?
呵呵,还真的有点土豪范,吃窝窝头的现场,还有出身最红、歌声最美、卖相最嗲的女同学,站在蒸笼旁边清唱,“天上布满星,月亮亮晶晶,生产队里开大会,诉苦把冤伸”、“苦苦菜,根儿长,根儿长在咱心上,门合不忘阶级苦,挖来苦苦菜,让我们尝”……一曲又一曲,哀婉凄凉,催人泪下。
唱着唱着,小美女早就泣不成声,内牛满面,其他小学生一边听着悲凉的吟唱,一边痛苦地咽着用米糠和野菜捏的苦涩窝窝头,也哭了。但不能不吃,也不能剩下,旁边有那么多的老师和同学相互监督着。哭着却不能皱眉,前者是阶级感情,后者是没有阶级感情。
我也不知神叨几百遍了,从小丧父,母子相依为命,上小学时母亲就常常生病住院,那时我的班主任是美女张丽仙老师,她可怜我,想着减轻我母亲住院时的压力,就让我中午别回家了,和她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,吃完饭在她的集体宿舍午休。这事让喜欢张老师的女同学嫉妒了几十年,也让我感激终生。
我是在学校食堂吃过一阵子午饭的,只是没想到,事隔半个世纪,还能拿出来,在雨兄面前抖抖。
第二个故事和机关食堂有关,先晒一张“”拍卖网上的照片,居然是73年10月版机关食堂的弍分菜票。想来大概是和新成立的海丰农场有个切割,省得和曾在机关的老知青,还有伙食供应上的纠葛。
在那个计划供应的年代,每个人的粮油、副食(肉蛋豆制品等),只有很少的配额,我记得每个月食油四两,砂糖半斤,粮食则根据年龄和工种不同而不同,一个中学生大概32斤,重体力的劳动者可能就在40斤以上了。
(农场供应站)
如果你想在农场的供应站买斤饼干,除了钱,还要另给一斤的粮票,当然还要刷脸,不是农场人,营业员是不买给你的。别看船夫现在如何的讨美女喜欢,却是有前科的,小时候就犯过“投机倒把罪”。
据他自己交代,一天中午和几个同学到街上闲逛,一个当地老百姓怂恿他到河对面的农场供应站买双凉鞋,并把找零的两毛钱给他买糖吃。他买了鞋给了人家,也买了一大把硬糖,与小伙伴half、half,说说笑笑就回了学校。
可是还不到下午放学,老师就把他叫出课堂兴师问罪,有小伙伴主动向老师认错,说吃了船夫投机倒把买的糖……船夫顿时傻了,哪有什么“吃了人家的嘴软,拿了人家的手软”?吃了拿了才更硬呢!接着当然是全班检查、虚心接受同学们的批斗喽。
还是小街上的供销社比较厚道,他们不拒绝农场人买货架上的任何商品,只是到桥头饭店买大饼油条,只收江苏或全国粮票,农场人发的上海粮票是不收的。
农场人肯定是小娘养的,什么票证不值钱就发什么票证,比如上海的粮票没有江苏的值钱,就发上海的;江苏的布票没上海的值钱,就发江苏的。所以虽然号称“阿拉上海宁”,但想到上海买件的确凉衬衫,却没有上海布票,想买双CC底牛皮鞋,又没有工业券……吃瘪的农场人,最多也就在自家的供应站发发飙,欺负更苦恼的当地老百姓罢了。
如果农场人嫌自己做饭太麻烦,还想吃食堂的话,那么就只能把这些可怜的粮油配额,让渡给单位里的食堂了。事务室每个月将你的定粮以饭票的形式发给你,每斤饭票收费0.15元,比粮店里0.14元的生米,贵了一分钱的煮熟费,菜票就随便买多少了,这就叫搭伙。毕竟两分钱买客炒青菜,将就着也能下饭的。
搭伙就有粮油归属问题,哪个单位的食堂占了你的指标,你就只能在那个食堂买饭菜,农场那么多单位、村庄,各有各的食堂,饭菜票是不一样、也不通用的。所以,家住庆丰五队的雨兄,既没有粮油关系在学校、机关的食堂,RP一时又不及我,没人赏饭,自然是吃不了的。
好在雨兄所在的庆丰五队,是属于工程队的家属队,男人做工、女人种地,考虑到自己员工的孩子上学午饭不便,也就容纳了他们,想来内部的划拨、结算也方便一些。要是换作其他生产队的孩子,也就没这个便利了。
要想就近吃饭,就只能把粮油关系转到学校食堂,住校的学生通常是这样做的,但只在校吃午饭的学生,回家后上顿和下顿还怎么吃呢?即便能吃,想想金贵的粮油配额,悉数被学校食堂掳去,也不心甘呀。
(上海农场管理局场员及劳改人犯供给迁移证网图)
在另一个拍卖网站上,我又看到一张年农场的“供给迁移证”,说的是有一个庆丰卫生所的人要调到第二作业区工作,其中第一项便是“伙食费已供给至2月16日某餐止”。你以为饭是可以到处乱吃的?连哪一天里的哪一顿已经吃过,“餐止”也要写得清清楚楚的好不好?
我也不是真的RP爆棚,但在机关食堂却是吃过早饭的,文革初期有一阵子,医院和机关的食堂饭菜票居然可以通用。医院的早点不配胃口,就会在上学途中,经过大坝下面那个机关食堂,医院的饭菜票买些早点。但机关食堂也有狗眼看人低的炊事员,看见我们外邦的小孩去买早点,就没好眼色,有时有也不卖,说是给谁留着的,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,饿一上午了。
到机关食堂买早点,最好是碰到一位机关的同学代买,否则就象做贼一样胆颤心惊,还没有保障,渐渐也就不去了。其实本来也就是觉得“隔灶头的饭好吃”,喜欢食新食异,吃过了才知道,农场哪个食堂医院的好。这应该不是自夸,而是共识。
(工程队食堂)
最后就来说说工程队的食堂,50年代中后期,我母亲下放到时丰、庆丰的卫生所,几经搬迁绕了一圈后,大概在年前后,医院工作。刚回来的时候,医院没有房子,我们家在四岔河南岸,大坝上工程队的草房借住过一阵子。
那时三年灾害刚刚过去,食物依然匮乏紧张。因为家在那里,我又入托在那里的托儿所,医院较远,就想在工程队的食堂搭伙,那里的队长、事务长等虽是母亲熟悉的老同事,但也交涉了许久,最后的折衷是,我们家只可以在工程队食堂买饭和蔬菜,肉食等荤菜不可以。
每天中午托儿所里的孩子们,都被下班的大人带回家了,阿姨也要下班。医院下班后,还在匆匆赶回工程队的路上,所以她让我独自先去工程队的食堂里排队等她赶来。
记得有一次排队还没等到她,就轮到我了,看见有红烧肉,就说买红烧肉。里面的炊事员从饭窗伸出头来一看,见下面是一个外邦的小毛头,正举着碗和饭菜票,就说红烧肉不能买。
我那时只有几岁呀,想着大概是手里的这点饭菜票不够吧,他给我打了一客炒青菜,里面舀了一点肉汤,我咽了咽口水也就离开了。但这一幕却让后面一位中年男人看到了,朝我笑笑,貌似认识。
母亲可能是遇到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,过了很久还没有来,我一个人坐在食堂的饭桌上吃饭。这时刚才朝我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,把他那客红烧肉上面的肥肉都夹下来,放进了我的碗里,让我这顿饭吃得津津有味,一直记到今天。
饭吃到一半母亲才来,见我碗里有肉很是惊奇,问哪来的,我指向坐在另桌不认识的中年男人,母亲对着他说:“哦,老徐呀!”又对着我说:“赶紧谢谢老徐伯伯!”
老徐伯伯笑着对母亲说:“阿拉两个一老一小搭配正好,侬晓得格,我迭个毛病不好吃壮肉的,拨伊吃正好,一眼阿弗浪费。”但是当时三年大饥荒才刚刚过去,谁都已经饿得皮包骨头,缺少油水,肥肉可是比瘦肉更令人眼馋的好东西。那个时候不大可能有高脂血症的,但不知老徐伯伯得了什么病,血丝虫病乳糜尿?竟然不能吃肥肉。
后来我常常在四岔河看到老徐伯伯,蛮活跃开朗的,待我长大些才知道,他是工程队的会计,与我母亲等都是农场早期熟悉的同事,上面那张54年的“供给迁移证”里,会计红印可能就是他的,给我吃红烧肉的时候他还是单身。
(医院食堂)
在工程队临时住了一年半载之后,医院还是没有腾出来的房子,我们家又搬到了四岔河北岸的运输队,那里离母亲上班的门诊近在咫尺,真的是“听到预备铃过去也不会迟到”,自然是搭伙到医院食堂,只是去到那里,比门诊要远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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